
關于元好問的族籍,過去一直有激烈爭論,其實不宜用漢化的時間、深度來衡量。老舍、啟功、金庸這些漢化極深的作家、學者,都自視為滿族人,我們不能不認可其民族身份。元好問屢屢表示自己是北魏皇族拓跋氏之后,如《會善寺》載:“白塔沉沉插翠微,魏家宮闕此余基。人生富貴有遺恨,世事廢興無了期。勝概只今歸鷲領,煙花從昔繞龍墀。長松想是前朝物,及見諸孫賦黍離。”究其原因,或許與遼金元以來北方民族入主中原的時代背景、社會思潮有密切聯(lián)系。

在夷夏平等互補的時代氛圍中,元好問并不像匈奴人改姓劉、完顏氏改姓王那樣恐遭不測避而不提,反而在記述中往往對杰出人士的族源重筆書寫。像耶律履、完顏璹這些遼、金皇族自不待言,即使如平民李汾、張澄,亦指出其來自西域沙陀族、遼東烏若族。在《恒州刺史馬君神道碑》中,更稱一位回紇后裔為“花門(回紇的代稱)貴種”,以此管窺,元氏認同拓跋氏后裔。這一觀念從時人對他的稱譽中亦可看出——“寺元魏離宮,十日來凡兩”“今同魏諸孫,再到風煙上”“魏帝兒孫氣似龍,而今飄泊困塵中”“元氏從來多慷慨,并門自古出英雄”。
由此看來,元好問彰顯拓跋氏后裔,是民族融合進入新階段的產物,有深遠的文化意義。家鉉翁《題中州詩集后》曰:“壤地有南北,而人物無南北,道統(tǒng)文脈無南北,雖在萬里外,皆中州也……盛矣哉,元子之為此名也。廣矣哉,元子之用心也?!彼J為元氏命名的“中州”不是地理概念,而是以“道統(tǒng)”“文脈”為權衡標準,旨在強調超越種族歧視,“唯賢不唯親”,認可中華各族都有繼承道統(tǒng)、文統(tǒng)的權利。所以在元好問作品集中,鮮見種族歧視的字眼。
筆者奉《中華傳統(tǒng)文化百部經典》編委會之命撰《〈元好問集〉解讀》時,未采納資深學者要求淡化族籍的建議,堅持彰顯這位北族后裔的民族認同、文化自信與非傳統(tǒng)型文人的內在聯(lián)系,強調其民生至上不辨夷夏的正統(tǒng)觀、多族一體的大中國疆域觀及胡漢文化優(yōu)勢互補的中華文化共同體理念,認為這正是元好問在中國文學史上的特殊價值所在。(狄寶心)
(責任編輯:盧相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