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是繁峙縣柏家莊村,在村的東北角有一座諸圣寺,每年的農歷三月十五,諸圣寺要舉行廟會,從三月十二至三月十七,每天都要唱戲、點煙火,三月十五當天,是廟會的正日,這一天要舉行最隆重的祭祀活動——起老桿。起老桿,傳說是為了送瘟神,保佑全村人和牲畜平平安安、有個豐收年。由于在周邊三鄉(xiāng)百里之內,老桿是不多見的,我們村的廟會也就成為與眾不同的廟會,這幾天也就成了好客的鄉(xiāng)親們邀請鄰村甚至遠方親戚、朋友的最好機會。
到了三月十二的下午,廟院里開始唱第一場戲,這時候的廟院已經是人山人海,也可以說是商客云集,各種擺攤做買賣的,象棋盤一樣散落在廟院里以及通往廟院的道路兩邊,有賣玩具的,賣衣服、布匹的,賣冰棍、瓜子的,賣涼粉、炸麻葉的,還有照相的,拔牙補牙、耍玩意、套圈圈的……反正是擺得琳瑯滿目。
第一場戲開場之前,孩子們有了新的任務,就是搬上長板凳在戲臺下面占座位,好讓客人們好好看戲。那個年代,村里幾乎沒有電視機,讀物又少,對我來說,那幾場大戲簡直就是文化大餐,我是舍不得誤掉一場的,坐在自己占的座位上,仔細聽、認真看,看到感人的地方就跟上哭,鼻涕眼淚擦在新衣服的袖子上,也顧不上管它。經常唱的那幾場戲如《打金枝》《九件衣》《四郎探母》等,戲詞都能記下來了。三月正值刮春風,老家又是黃土高原山區(qū),坐在臺下看戲的時候,天上刮著黃風,一場戲看完,整個人就像土地爺一樣了,但大家看得津津有味,有的人直到散戲也舍不得離開,還要擠到后臺去看看那個唱青衣和唱紅臉的演員洗了臉長什么樣子。
即使不唱戲的時候,廟院里也是人們愛去的地方,散了戲還要在廟院的里里外外轉一圈,孩子們看看有什么自己喜歡的零食和玩具,問問價格,再算計一下口袋里的壓歲錢夠不夠;婆姨們則是瞅瞅針頭線腦,以及花花綠綠的布匹和時新的衣服鞋襪,遇上自己喜歡的,就討價還價一番;年輕的女子們和后生們除了買東西,也許還要留意一下自己中意的那個人是不是也在廟院,能不能和他(她)拉呱上那么幾句話。如果他們拉呱時正好被多嘴的人們看到,村子里很快就風一股雨一股地有了他們的閑言碎語,貧瘠的黃土高原上,也總少不了那些春風滿面、風情萬種的女子和那些青皮后生、風流男人們的故事。
等到農歷三月十五這一天的清晨,孩子們還摟著在廟院里買下的心愛的耍貨兒沉浸在睡夢中的時候,大人們已經起床了,他們把手和臉洗干凈,拿上已經準備好的香紙和炮要去上廟進神了。上廟的這個時間段,最風光的應該是那些在外頭混得展油活水的人們,他們有的在城里工作,端公家飯碗,有固定工資;有的是在外面做買賣掙了錢的;最讓人羨慕的是那幾個包工頭,聽說他們都發(fā)了大財了……這些人也許顧不上看戲、看煙火,更不會去廟院里買東西,但他們不能不去上廟、不能忘記家鄉(xiāng)諸圣寺里的關老爺和財神爺對他們的保佑。他們穿著時新的衣裳相跟上從城里娶下的媳婦兒,說說笑笑體面地走在從家里到廟院的路上,遇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就客氣地停下來拉呱上幾句,還要從口袋里掏出帶海綿嘴的高級紙煙散出去幾根。城里的媳婦兒和村里的婆姨們也不一樣,村里的婆姨們出門的時候,把頭發(fā)用木梳蘸上自己的唾沫梳得又光又亮,城里媳婦兒的頭發(fā)用電打得像綿羊尾巴一樣,吸引著鄉(xiāng)親們和孩子們好奇的眼光。到了廟院進完香紙返出來的時候,他們還要掏出自己認為滿意的金額的錢上個布施,廟院里的擴音器前有專門的人在大喇叭里宣布著上布施人的姓名和金額……諸圣寺內煙霧繚繞、炮聲震天,那幾棵青翠的松樹下面,鋪著一層響炮留下的紅紙屑。
十五這一天,村里來的人會比前幾天的人更多,廟院里看熱鬧的賣東西的人們挨挨擠擠。到了下午四點來鐘,散了下午戲之后,就開始了最隆重的起老桿活動:先是綁老桿,鄉(xiāng)親們用澆了水的麻繩把大木頭捆綁咬合在一起,最下面是3根最粗的木頭,越往上木頭越細,最高的一截是單根的木頭,整個綁好的老桿有7丈多高,接著,鄉(xiāng)親們把煙火匠制作好的各種煙花爆竹一層層綁在老桿上,共有24架,每架煙火都有具體的名字和故事,如老爺大開門、九連燈、獅子滾繡球、月亮爺食、猴尿尿等,老桿的最頂端是一面紅旗,預示著展望吉祥如意的美好年景。
晚場戲散了以后,諸圣寺內燈火通明,圓滿的月亮升高了,在清朗的夜空中微笑著看著人們,星星也越來越繁密,就像一塊巨大的青石板上綴滿了銀釘。這時候,點老桿開始了,鄉(xiāng)親們自發(fā)地圍成一個里三層外三層的密密麻麻的大圈,把老桿遠遠地圍在了中間,大家靜靜地等待,神秘的煙火匠就在下午放鐵炮的土地廟前點燃了那一條事先拉好的引線,這個點燃老桿的引線,被稱為跑兔,只聽哧溜一聲,跑兔上的火焰就真像一只著了火的野兔,迅速地把老桿下面的一節(jié)點燃,然后一層層燃起,滿天開花,五彩繽紛,偶爾還有漂亮的金彈射向那些膽大的站得離老桿近的人群,人們就驚叫著、移動著、躲避著,不時傳來一陣陣笑聲和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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